第1683章 来时路!(第2页)

 一九九六年春,县一中走廊贴出红榜:预考成绩张煜位列理科第七。

 班主任老孙捏着成绩单,眼镜片上蒙着水汽:"重点大学有希望,但要加把劲。"

 后排的眼镜男把《黄冈密卷》推过来,书页间夹着半包红塔山——这是重点班的硬通货。

 晚自习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张煜在草稿纸上演算受力分析题。

 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摇晃,玻璃上映出李晓燕的身影——她穿着师范的浅蓝校服,发梢沾着粉笔灰,怀里抱着油印的《教育心理学》。

 "逃了两节课坐班车来的。"她把热乎的烤地瓜塞进窗缝,"下月实习去村小,怕是难见面了。"

 地瓜皮上刻着歪扭的"加油",铅笔印子被糖汁洇得模糊。

 远处传来熄灯号,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操场,惊飞了在榜前啄食的麻雀。

 周大勇的油锯卡在桦树节疤里时,下岗名单正贴在木材厂告示栏。

 厂长办公室的搪瓷缸摔在地上,茶叶渣粘着"先进工作者"奖状。"

 买断工龄,自谋出路。"红头文件上的公章像块烧红的烙铁。

 他蹲在废料堆旁抽烟,军大衣兜里的Bp机突然震动——这是用三个月工资换的二手货。

 张煜的留言带着雪花符号:"高考后聚聚?"废木料在暮色中堆成小山,年轮间嵌着的铁钉锈成了褐色,像凝固的血痂。

 陈卫东的信封盖着清华园邮戳,拆开掉出张彩色照片:他站在全国数学竞赛金奖榜前,呢子大衣换成了西装。"保送清华应用数学系"几个字力透纸背,信纸折痕处印着王府井书店的购书票。

 附页夹着张泛黄的谱子,《扬鞭催马运粮忙》改成了钢琴五线谱。"笛子锁进樟木箱了。"

 蓝黑墨水在句尾晕开,像滴未落的泪。

 张煜把信纸按在物理习题集上,牛顿三大定律的公式突然变得陌生而遥远。

 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作文题是《我看市场经济》。

 张煜盯着李晓燕寄来的村小学生作文:"我爹的斧头生锈了,他说以后要改修摩托车。"

 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,窗外乌云压得银杏叶抬不起头。

 老孙冲进教室时裤脚还在滴水:"考点设在农机中专,明天去看考场!"

 眼镜男突然撕了《海淀考王》,纸片在电风扇里纷飞如雪。

 张煜摸出包大前门,烟盒里的锡纸映着闪电,把"吸烟有害健康"照得惨白。

 离校那日,宿舍楼前堆满撕碎的试卷。

 张煜的帆布书包裂了口,露出王淑芬缝的暗袋——里面装着粮票换的准考证,塑封膜在烈日下泛着虹光。

 老孙挨个发薄荷糖:"别紧张,就当平时测验。"

 班车驶过江桥时,张煜看见对岸新起的开发区。

 蓝玻璃幕墙映着收割后的玉米地,像块坠入黑土的碎镜子。

 周大勇的Bp机在裤兜震动,短讯只有三个字:"买断了。"

 七月七日的蝉鸣撕心裂肺。

 张煜在作文卷上写下:"当拖拉机取代马拉爬犁时,冰层下的种子正在发芽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