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章 支持

 济济一堂却并不拥挤的大殿内。

 原本因为‘真实膜眼’以及‘渡灾宝筏’之事,显得有些凝重的氛围,似乎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。

 人群间也不由得又多了不少窃窃私语声。

 不少元婴修士回过味来,有些感慨地看向王魃。

 大晋皇族秦氏论起实力虽远比不得万象宗,可毕竟也是有着数位化神坐镇的大势力。

 秦登元这位皇族太上,即便是放在九洲,那也是威名赫赫。

 其亲自前来为自己的曾孙女说亲,自是显而易见的重视。

 一个筑基修士能傍上一个如此受重视的秦家女,不说别的,至少修行的资源算是不用愁了,哪怕一些人知道万法脉耗用资源极多,可能得秦氏支持的话,也是省了诸多的麻烦。

 一想到这,虽说他们都已经是元婴修士,其中不乏元婴圆满之辈,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。

 高台上,荀服君迟疑地扫了下方的王魃一眼。

 心中快速思索了一番,终究还是没有开口。

 秦登元看了眼身旁的秦凌霄,看着她脸上终于浮起的一抹羞红,甚至难得低下了头。

 心里只感叹女大不中留,曾孙女也不例外。

 虽是十分不舍,但他也知道些女儿家的心思,心中暗叹了一声,脸上随即浮起了一丝笑容:

 “邵道兄,咱们这也是亲上加亲了,哈哈哈哈。”

 下方的修士们,见此也不由得心中一振。

 有心思活跃的,更是已经猜到了什么。

 在出现‘真实膜眼’这个节骨眼上,秦氏太上忽然亲自带着嫡系后裔说亲,其中释放的深意,显然远不止这场婚事这么简单。

 他们不觉得这是个巧合,也不觉得秦氏太上真的只是为了给曾孙女找个夫婿。

 这等存在,一举一动皆有深意。

 根本不可能这般简单、随性。

 而宗主在召开全宗大会的时候,特意当着众人的面,促成这段婚事,显然也是为了安抚众人因为‘真实膜眼’之事而出现的忐忑情绪,释放出了与秦氏深入合作的信号。

 实际上,不止是下面的元婴修士这般想,便是几位出席的化神长老也都是这般看待。

 是以虽然有些修士对王魃不以为然,却也乐见其成。

 便如火云峰的赤烈泉,虽然面上不屑,但也并未多说什么。

 殿内的气氛,也不由得越发轻松起来。

 然而就在这一刻。

 下方孤身立在一众元婴修士中间,犹如群狼之中的一只绵羊一般的身影,却忽然抬手行礼,不大而宁静的声音,穿透了殿内略显嘈杂的交谈声:

 “弟子无意冒犯,只是弟子嫁娶之事,当由师长定夺,可家师如今不在宗内,恳请待家师回来,再行商议。”

 此话一出,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。

 但随即交谈的声音却更热闹了起来。

 “这小子还行啊,还知道尊师重道。”

 “姚无敌这种夯货,能有这样的弟子,上一世肯定是个大德真仙……”

 “但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妥,这好歹也要照顾一下人家女方的面子。”

 “呵,师兄一看就是不通俗务,人家小年轻这是做个姿态,你瞧瞧等宗主再说两句,他还不趁势同意?”

 高台上。

 邵阳子看了眼下方面色沉静行礼的王魃,随后看向一旁的秦登元。

 秦登元倒是并未露出什么恼怒之色,脸上反倒是多了一丝欣赏:

 “不错,能耐高低且不说,人不能忘本,这便是可取之处。”

 见此,邵阳子顿时放下心来,转过头,笑呵呵对王魃道:

 “无敌如今尚在西海国,一时半会回不来,不过若是知晓,想来也只会为你感到欣喜,不能因为他不在,便让你二人受相思之苦。”

 然而王魃的反应,却让周围不少元婴修士微微皱眉,他迟疑了下,旋即再度躬身一礼,诚恳道:

 “宗主,弟子私事,不值得令宗主烦神,扰了诸位师叔、师叔伯祖清净,还请私下再议……”

 “王小子,莫非我家凌霄配不上你不成。”

 无声跟着秦登元而来,只是落在了后面的真定王秦火却是不由得皱眉道。

 王魃闻言,怔了一下,随即连忙道:

 “不敢,弟子无才无德,有何资格……”

 “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,你二人既是互相看好,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,如今先定下名分再说,邵宗主,您说呢?”

 秦火直接打断了王魃的话,旋即笑着看向邵阳子道。

 邵阳子闻言,看向了秦登元:“登元道兄的意思是……”

 秦登元看了眼因为王魃连番开口而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起的秦凌霄,心疼之余,却是愈显雷厉风行,当即拍板道:

 “既然已经谈妥,咱们修士也不讲凡俗的规矩,那便择日不如撞日,今日正好在贵宗群杰面前,给两个孩子定下名分,诸位也算是做个见证。”

 邵阳子捋须笑道:

 “如此也好……费殿主,婚娶仪礼,待会便由你来主持。”

 不远处,费化从容站了出来,笑道:

 “理应如此。”

 “我这便命人准备,羽中……”

 人群中,人德殿副殿主罗羽中连忙起身离去。

 邵阳子随即看向秦登元道:

 “呵呵,待会登元道兄务必留下,我有要事与道兄相商……”

 秦登元眼见一位化神修士亲自主持婚事,也感觉受到了重视,脸上笑容更盛,点头道:

 “也是巧了,我也有事想与道兄商谈……”

 两人相视而笑,虽未言明何事,却俱是明白了对方所要商议的内容。

 而随着殿内地位最高两人的相谈甚欢。

 化神长老们也都微微颔首。

 下方人群中,气氛也不由得欢快了起来。

 在这一片喧闹中。

 王魃静静地立在原地,明明是这场婚事的主角之一,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。

 他的目光扫过上方的邵阳子,扫过似乎说到快事,忍不住仰首大笑,雄壮有若巨人一般的秦登元,看到他身旁身材玲珑浮凸,嘴角噙笑,难得面带羞容,正抬眼小心朝他看来的秦凌霄。

 这一刻,他的脑海中翻涌的,却都是步蝉和六斤的身影。

 深吸一口气。

 他已经尽力保留住对方的颜面,想私下处理,尽力不使得反目成仇。

 他也已经一退再退。

 但有些事,他不想就这么苟且。

 也没得商量。

 下一刻,他不大的声音在喧闹的殿内,缓缓响起:

 “禀宗主,弟子已有家室,实不敢耽误秦道友,其中也或有误会。”

 “嗯?”

 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 正在交谈着的元婴修士们,不由得纷纷吃惊地看向王魃。

 邵阳子和秦登元也都错愕地转过头来。

 一旁的秦凌霄一下子抬起了头,面色瞬间有些发白地看向王魃,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紧张。

 秦登元双眸眯起,盯着王魃,沉声道:

 “我道何事,凡夫俗子三妻四妾,尚且可以,更遑论我辈修士,何谈耽误。”

 “凌霄亦不会那般蛮横,叫你休妻重娶,但凌霄乃我嫡系,自当为正室。”

 “你看如何?”

 听到这话,下方的人群中,有些女修顿时面色不太好看起来。

 凡人受限于男女天生气力之别,故而男子地位高于女子。

 但踏入修行之后,男女之差别却并没有多少。

 故而各大宗门之内,即便有人这么想,却也鲜少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,堂而皇之地说出来。

 若非是秦登元这个化神修士说出这话,恐怕殿内立刻便有女修要跳出来了。

 饶是如此,一众化神修士中,天元殿主吕庄眉亦是扫了一眼,不过她也知道轻重,并未多言,只是却也不耐看下去,索性闭上了眼睛。

 一旁,邵阳子目光扫过王魃,却忽然一怔。

 王魃的脸上,没有太多的情绪,平静如深潭一般。

 但在王魃的身上,他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。

 心中蓦然一凝!

 隐隐意识到,自己之前怕是被误导了。

 而看着王魃平静的面孔,秦凌霄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,面色顿时愈发苍白,看向王魃,微不可察地摇头,眼中竟是多了一丝哀求。

 王魃看在眼里,心下微有些不忍。

 可如今眼看着就要坐实这桩婚事,若是还再犹豫,他又如何对得起步蝉等待自己的日日夜夜,如何对得起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两人互相扶持的艰辛?

 人生除死无大事。

 可换句话说,连生死都一路闯来,如今又有何惧?

 迎着秦登元愈发冷冽的目光。

 王魃身如青松,站得笔直。

 面色从容镇定,抬手行礼,随后自顾自道:

 “回秦前辈话。”

 “晚辈道侣名为步蝉,与晚辈相识于微末,屈指数来,已五十载……”

 秦登元眉头缓缓皱起。

 四周修士们或是冷眼,或是疑惑地看向王魃,有些不明白王魃想要说什么。

 秦凌霄却不由得捏紧了玉指。

 然而王魃的声音,却仍旧在殿内回响:

 “……昔日晚辈靠豢养灵鸡,勉强于魔修宗门内苟延残喘,于斯时与晚辈道侣互相结识。”

 “自此相依为命。”

 “晚辈在外周旋奔波,晚辈道侣便躬耕灵田,互为支撑,灵鸡富余之时,我以兜售灵鸡养活彼此,彼时灵鸡滞销,也是晚辈的道侣靠这几亩灵田,养活了晚辈……”

 殿内修士,一些人的面色微微有了变化。

 秦登元面沉如水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秦凌霄却不由得怔立在原地,看着下方孤身立在人群中间处的王魃。

 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王魃的过往。

 哪怕她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,可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,想要听得更多,更了解眼前的人。

 王魃依旧没有什么表情,只是平静地叙述着:

 “……之后晚辈侥幸逃亡燕国,却恰逢燕国内乱,时局动荡,步步惊心。”

 “晚辈不幸招惹到了燕国金丹散修,晚辈道侣几乎未与人交过手,然而那日,她却以灵植师之身,筑基前期之修为,挡在金丹散修前,身披数十创,体无完肤,直至力竭昏去……”

 听到这里。

 殿内的修士们,无不动容。

 便是方才闭目养神的天元殿主吕庄眉,亦不由得睁开了双眸,目露异色。

 秦登元的面色,却越发暗沉,双眸眯起,让人越发猜不透他的想法。

 而秦凌霄心中震撼,却也不由得扪心自问起来。

 若是换做自己是那位‘步蝉’,又能否做到这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