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九章 更新
面对人工降雨的“奇迹”,敌我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,红巾军士卒们一扫先前“僧道”做法的萎靡沮丧,士气高涨数倍。
将士们心中高喊,红巾军果真有得道高人在暗中相助!
难怪方才将帅们通告全军做好“避雨准备”,使得大部分火药弹丸保存干燥,竟是要施展“仙术”!
只待大雨平息,他们便能放炮杀敌,一举打败疲弊交加的官军!
大雨仍在落下,“天师”却并未发怒点杀众人。
眼见“天师”放自己一马,那灰袍法师登时了然,也不顾上腿脚染满的泥泞,便转身向后撤离,其他僧道、术士也纷纷收起“吃饭家伙”,连告辞都没有便匆匆四散逃走。
一部分士兵也在发愣,甚至想跟随法师一同逃离此等危险之地。
仅有少数军官缓过神来,一番打骂叫嚷,连斩百余名溃卒,提着首级巡视全营,这时“天师”的仙术也渐落渐弱,一个多时辰便结束落雨,全营官兵才算镇定下来。
可是数万官兵的阵线维持下来,全军士气却随着“空袭”与大雨降至冰点。
再度齐聚大帐的文臣武将们都是一脸沮丧。
杨文岳全然没了战前的笃定,颓废的气质恰似一只彻夜淋雨的败犬。
自古以来兵法都是“天时地利人和”三种因素。
红巾军胆敢深入敌后,选定战场精心布置,还没开打便坐拥地利与人和。
贼寇眼下施展“空袭”的奇技淫巧,又有天师随意调动的“天时”,占尽天时地利人和,官兵这一仗还怎么打?
杨文岳叹息一声,环顾左右两列文武,“诸位可有退敌良策?”
“今日我军三轮受挫,士气动摇,反观贼军有天师相助,士气高涨,我军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。
不如合营固守,深掘沟,筑土墙,以待各路援兵驰援。”
“嗯?”杨文岳旋即看向督粮官员,后者顿了顿,勉为其难地应答道,“军中粮草尚可支用……十日。”
多余的话后者没有说出口,杨文岳已从对方为难的语气听出潜台词:军中粮草怕是连骡马牲畜也一并算上了。
要是连骡马都吃没了,官兵就算想逃也逃不远。
“反贼火器犀利无比,鸟铳大炮皆在我射程之上,原地固守,也只是坐受炮打,待贼军攻破吾等车阵,便是一场大败啊!”
“可是将士们士气低落,如何与贼军野地浪战?攻不得,自然得守。”
众人闻言内心一沉,贼军编织的“陷阱”席卷而来,他们攻也攻不得,守也守不住,数万官兵已是瓮中之鳖,任人鱼肉了。
官员们神色各异,已有人在心中酝酿架设浮桥从济水逃走的念头,只是不敢说出口。
眼见诸位文武无计可施,陆文锦反倒想出一则妙计,“杨督宪!反贼今日连挫我兵锋,必定骄纵自满,心生倦怠。今日突降滂沱大雨,敌我火药浸湿,断不能用,请督宪择三千勇士,兵分两路奇袭贼军山陆两地大营,必可破贼!”
陆文锦的语气极其笃定,杨文岳心中犹移不定,这能成吗?
督粮官反驳,“夜晚伸手不见五指,数千勇士如何摸黑走过数里之地?”
“贼军不是妖怪,夜间巡营必定生火照明,此乃兵法常识,莫非陈道台不知?”
此言一出,其他武将不禁咧嘴偷笑,都笑陈道台不懂兵法,也笑陆文锦一个戴罪立功的“跑跑军门”也能侃侃而谈兵法了。
又有人攻击陆文锦,“你糊涂!贼军天师法力无边,若是施展雷法杀敌,数千精兵溃败,我军便再无决战余力。”
陆文锦丝毫不恼,昂首挺胸朝杨总督拱手道,“以学生所见,贼军天师并未继续杀伐,想必有以下两点……一是天师不喜杀伐,只施展术法吓退吾等,否则亦有雷法伤人,落地贼兵只是呼风唤雨的祭品罢了。
二是呼风唤雨耗费法力甚广,天师已是油尽灯枯,眼下无力施展雷雨,否则连下三天大雨,我兵哪有再战之力。
此时天师法力用尽,可不敢等他恢复精气,再施秘术啊!”
杨文岳被“火药浸湿,贼军火器不能用”的重点打动。
而杜仓却如临大敌般心中狂震——
哪能夜袭贼兵,贼兵可是拥有“照明神术”的。
收复辽南数次战役,他亲眼见到灵光将夜间城池照得亮如白昼!
尽管红巾军脱离背嵬军自成一部,想必也有秘术承袭而来。
在“灵光”面前,数千精锐夜袭简直是自寻死路,顺带输光主力大军的唯一希望。
若是山东兵团溃灭,贼军不到三个月便能直抵京师。
决不可夜袭!
他心里存着一丝“忠君”的心理,但杜仓更多的是敬服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“卢相公”,进而被“恩主”影响着忠于朝廷。
杜仓再度开口,顶着一众文武的逼视目光说道,“万万不可夜袭!贼军素有灵光秘术,可将战场照亮如白昼
!三千勇士杀过去,纵使不吃铳弹,也要被弓弩箭雨加身啊!”
杨文岳闻言连连点头,确实不能赌天师法力尽失,万一对方尚有余力施展“灵光之术”,夜袭战术就败了。
陆文锦面露不悦,还是耐着性子询问对方有何高见,“那依你之见,如何退敌?”
“原地固守……”
“哼,陈词滥调。坐以待毙岂能打破僵局?”
“额……”杜仓瞧了杨文岳一眼,咬咬牙说出心中所想,“不如趁夜色搭桥渡河,撤去豫北与黑旗营南北会合。”
“荒唐!大军士气低落,正需一场胜利鼓舞,你倒好,不打便要逃!”陆文锦似乎对逃跑颇为敏感,觉得杜仓是在暗讽他,“你说夜袭艰难,那趁夜渡河就容易?数万大军谁在前,谁在后,落在后头的怎会甘心?到时候夺路厮杀,贼军没杀过来咱们自己就败了!”
“挑选军中精锐战卒在前,卫所旗军、乡勇在后——以贼军秉性,必不会苛待旗军乡勇……”
“你竟然要舍弃友军,为自己谋得生路!”
“杜某愿率部为诸位断后。”
“好好好!”陆文锦眉头紧皱,“早知道你与贼军眉来眼去多时,今日总算暴露狐狸尾巴!你明面为大军,实则要引贼兵攻我大军半渡,令我自相践踏,不战自溃!”
“杜某所言皆是肺腑之言!”杜仓说,“贼军灵光惊人,我军不可夜袭,更要防备贼军夜袭啊,今夜天赐良机,此时不走,更待……”
陆文锦一甩衣袖,指着杜仓鼻子痛骂,“住口!你能在帐内听议,已是杨督宪格外开恩,可你却三番五次顶撞上官,涨贼军士气,灭我大军威风,可见你染上贼军目无上下的劣根!来人呐,将这厮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!”
一众侍卫刚踏入营帐钳住杜仓的双臂,便被杨文岳打断,“慢!军议是集众人之所长,岂有不容他人建言之理,夜袭之策的确冒险,但杜仓也有危言耸听之嫌——免去四十,只打十棍吧。”
杨文岳话音刚落,杜仓的心中火苗被彻底浇灭。
他偶尔会幻想,若主帅是卢象升,必会广纳良言,不可能陷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困境。只可惜今上听信谗言,将卢公打入诏狱。
军棍打肉的闷响声从帐外传来,杨文岳等人正要商讨其他良策,忽地听见营外传来一阵聒噪。
竟是贼军派出一支二十人的骑队踏泥而来。
他们并未发起进攻,而是朝着官兵车阵奋力抛出数十个浸透污渍的布袋。
考虑到贼军诡计多端,官兵抽出二十名敢死队到空地,慢慢解开布袋,而一众高官则躲在人墙盾阵后方小心观望。
这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,袋中并非延迟“霹雳弹”,而是一颗颗血淋淋,却洗净五官的首级,杨文岳等人皆是满目震惊。
袋中不是别人,正是诸位鲁南守将的头颅,沂州、兖州、济宁……就连距离济南二百里的东平守将,亦在袋中。
贼军此番傲然像是在宣告,你官军被牵制在高宛县的时候,早有一支红巾军偏师将鲁南府县杀了一圈,“你们的援兵都被咱们杀败了,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吧。”
预料之中的援兵灰飞烟灭了。
握紧的拳头刹那松弛,双眼肉眶不由自主地撑大,杨文岳不可置信地摇摇头,不相信那一颗颗首级是真的。
他仿佛看见数十万贼军正如潮水般,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。
援军都败了,固守待援的计策宣告破产。
渡河撤走的方案亦有不小的风险——且不说黑旗营是否攻下开封,能否与他们合二为一。
他们这一撤,济南必定遭遇南北贼军的夹攻,城中两位藩王难以幸免。
到时候他作为全军统帅,焉能不受陛下问责。
被今上下诏斩首、灭族的督抚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啊。
杨文岳不由得轻抚脖颈,幻想自己被刽子手一刀斩首,全家老少也因此受到牵连……
“啊!”杨文岳下意识低呼一声。
生死沉浮之间,他仿佛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夜袭。
贼军傲慢地宣告“官兵援兵败亡”的消息,觉得官兵已是砧板上的鱼肉,随时可取,所以等待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时机显现,以冀图俘虏更多官兵,取得最大战果。
古人云骄兵必败,今日道路泥泞,贼兵火器不利,一定想不到官兵士气低落的夜晚,还有夜袭的想法。
倘若夜袭成功,整个溃乱的局势便能扭转乾坤。
无论是为了身前身后名,还是为了自家性命,杨文岳都要拼死赌上这一把。
他当下召集众将抽调精锐悍卒,组成夜袭队伍。
两千兵马进攻贼兵大营,一千兵马直扑山中。
要是夜袭顺利,就以“号箭”发信,杨文岳便会再发两万悍卒猛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