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 口味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台下侧耳偷听的学生们纷纷露出“什么嘛就这样”的表情,教室重归嘈杂。我往门外多看两眼,先朝难掩心悸的保健委员公事公办地颔首。



    “辛苦了。那我先过去一下。”



    “没,没事。快去吧。”他干巴巴地说。



    我走下讲台,顺便把手头的签名表格交给第一桌的同学,接着才出了教室。



    山本武自觉地退后,让路。他朋友则连续撤退好几步,一副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地看看山本,再偷偷瞧一眼我。



    我来到他们面前:“哪位老师?”



    罪魁祸首的笑中顿时包含着一种光明正大的歉疚。



    他双手合十,挡在脸前,大大方方地小声道:“抱歉,其实是我找你。”
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
    不自禁地稍稍睁大眼,我抬头看他。



    山本武上周明明还很有自觉,今天却突然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喊我——按理说,我应该会觉得棘手、不开心又头皮发麻的。



    然而,或许是因为刚才有猜到这个可能,甚至知道他会直接坦白,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。不仅如此,脑海里还有“这一天果然来了”的吐槽杂念奔腾而过。



    这算什么呢。



    我几乎在自嘲一般,迷茫地心想。



    人与人之间的改观,会像这样轻易吗?



    当时犹如躲避洪水猛兽,说着绝不要再和对方接触,做好直到毕业都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准备。没过多久,又被惶恐而奇妙的巧合裹挟。待到昨日歇落,新一轮太阳升起,忽然就觉察到这个人的意义变得有所不同。都是这样的吗?



    无需质疑,山本同学是个好人。



    他的本能十分敏锐,性格却给人一种粗线条的大大咧咧感,好像世界上什么事都可以很有趣;他开朗,勇敢,怀揣执着的热忱。比起像我这般,被世俗青睐的仅仅“会考试”的人,他才是真正有一颗自由又聪明的头脑。



    即使对我而言,初见的经历和世界崩得七零八落没有区别。即使我被气得晚上睡觉前想起来都忍不住踢被子……



    如今听过他那些真诚的话,看到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,面对这样的家伙,我却再也没有丝毫能怪罪他的理由。



    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,山本同学很适合当朋友。



    那么,不敢再与他产生任何联系,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转身就走,半句话也不肯多说的我,究竟是在蒙着脑袋逃避什么呢。



    自己吗?



    但是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了。



    还是说,我在害怕被发现更多吗?



    ……我在害怕,我会让那个更懒散、更消极、更不值一提的自己袒露在谁的注视里吗?



    ……



    胡闹般的迅捷思绪唐突地收回,现实也不过才度过茫茫然的几秒钟。



    我希望我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,因而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,姑且怀揣着真实的好奇心,问道:



    “是吗。怎么了,山本君?”

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


    山本又摸摸后颈。他依旧看起来不太好意思,先扭头瞧向他朋友,愧疚而坚定地开口,“阿纲,对不住,你先去家政教室吧?我马上过来。”



    “诶?”被叫作阿纲的男孩一愣,“没事,那我先……”



    随着他的视线,我正式地对那位都快贴墙靠着的棕头发同学投以注目。



    可就在对视的一刹那,沢田同学的话音戛然而止。他整个人霍然绷紧了似的,连蓬乱的头发丝都写满紧张、尴尬、无所适从。



    那是那种内向的孩子在聚会里只有唯一一个熟人,结果对方突然跑去聚光灯下独自嗨皮,留自己被迫面对陌生人时会露出的窘迫神情。



    与此同时,还夹杂几分敬畏与对熟人的羡慕。



    从小到大,鲜少与除了妈妈以外的女性打交道,于是容易感到害臊的男生有很多。



    我做学生工作许久,不乏跟这类同学有过交流。便也熟练地朝他点点头,笑一笑,最后轻轻地挥挥手。



    “再见,沢田同学。”我说。



    沢田纲吉猛地回过神。他非常好懂,完全一副“我的名字居然被记住了”的模样;继而像是意识(脑补)到什么,突然红着脸,朝我三连鞠躬:“我我我马上就走!”紧接着抬起两手,投降似的干笑道,“不用在意我!……那山本我先过去了!”



    山本稳当应声:“喔!”



    而我刚赶忙鞠躬回礼,再抬眼,面前的人影却转瞬消失。取而代之的,是身后响起的浑厚的扑通摔倒声。



    扭头一看,棕发男生脸朝地,摔了个教科书式的左脚拌右脚。



    我被吓一跳:“没事吧?!慢慢来没关系,刚拖过地板很滑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