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匪问尘九日

8. 香囊

    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,大多数时候都是薛鸷在说,沈琅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,只偶尔被前者用手肘戳撞得不耐烦了,才不咸不淡地答应两声。
 




    先睡着的人是薛鸷。
 




    听见身侧渐渐的没了声音,沈琅才有些犹豫地偏过头去看他,地上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风吹熄了,因此他也不大能看清这人的脸。
 




    轻微而匀称的呼吸声融在雪粒落地的“沙沙”声里。
 




    沈琅心里虽很烦他,可也不得不承认,被这人挤到角落里后,他的不安和孤寂消退了许多,身体也缓缓变得温暖起来。
 




    他逐渐在这种温暖里感觉到了困倦,可心里却总害怕这人是在装睡,只待他一闭眼,他又要故技重施吓他一跳,因此沈琅一开始并不是很敢睡,可惜到后头实在撑不住,到底还是昏沉着睡了过去。
 




    可能是半夜里受了惊吓的缘故,沈琅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。
 




    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沈家府邸,那间院中小室内。
 




    先生看了他新作的诗词文章,连连赞许后,又轻轻叹息:“楫舟,你若去考试,定如桂林一枝,昆山片玉,及第成名只是迟早的事,来日煊赫、荣耀满门,那可真是……”
 




    “只可惜啊,”老先生几不可闻地叹道,“……可惜。”
 




    自从他坠入冰湖之后,沈琅便总见先生在叹气。
 




    他一直都知道老师在可惜什么。可惜他此生与功名利禄再无缘分,可惜他满腔学问只能烂在肚子里,可惜他只能寄居在这么个苟延残喘的壳子里,被困在那雕花刻锦的床榻之上。
 




   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父亲便很少再亲自出门行商。
 




    老太太便趁机在沈栖明屋里塞了不少标志丫头,个个都是尤物佳人,沈栖明也并不避着躲着不与她们亲近,只是可惜他屋里迟迟没有人怀上孩子。
 




    沈琅知道是母亲一直在悄悄地给那些妾室们喂药,父亲似乎也默许了这种行为,那时候沈琅既懂也不懂,他想,他们也许是觉得怕亏欠了自己。
 




    可他也知道,这种亏欠维持不了多长时间,总有一天他们会再一次选择放弃自己,把目光移向下一个新生的、健全的孩子。
 




    终于,沈琅发现有两个常来看望他的小娘,似乎已经开始动了心思,以为只要他死了,她们的肚子就有了机会。
 




    那一天,沈琅在自己常喝的汤药里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,他久病成医,接过药碗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。
 




    他知道里面一定被下了毒药,可那一瞬间沈琅感觉到的并不是害怕,而是兴奋。
 




    沈琅丝毫没有犹豫,便将那碗汤药喝得一滴不剩。
 




    那次他几乎九死一生。
 




    沈栖明果然为此大怒,沈琅房内被买通的那个丫头根本禁不住拷问,三两个耳光下去,便什么都说了。
 




    后来沈琅听说,那两个意图谋害他的小娘都被捆起来毒打了一顿,一个不知怎么的就投了井,另一个则匆匆地被赶出去卖了。
 




    很奇怪,那个小娘死的时候他分明还在昏睡,并没有亲眼见到她纵身跳入井中的场景,可后来在好几场梦里,他却总能见到那个女人坐在柳下井沿,怨毒地盯着自己。
 




    就在女人褪下鞋袜,行将坠入井中时,沈琅猛然睁开了眼睛。
 




    他抬眼看着低矮的棚顶,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乱七八糟的梦魇中清醒过来。
 




    身旁早就空了,只剩一件大袄还盖在被子上边。雪也已经停了,可沈琅却莫名觉得这棚里比夜间更冷了,寒风凛冽,冻得他眼睫上的几分湿润都结成了冰霜。
 




    *
 




    薛鸷屋内。
 




    李云蔚将手里的账册递给了薛鸷,后者接过去后只随意地翻了翻,他大字不识一个,只叫李云蔚述报给他听。
 




    “眼下年关将近,年货、弟兄们的馈岁,都是一笔大开销。”李云蔚道,“适才汪氏交引铺的人递了口信上来,说是想求咱们接一单肉票生意。”
 




    薛鸷看着李云蔚问:“绑谁?”
 




    “王家银铺当家人的独子,十一二的年纪,每日都要去学塾里念书,这两家似乎有些生意上的摩擦,互相都不对付。”
 




    薛鸷回忆了一下,他们天武寨和这姓王的商人没有做过“生意”,去绑他的独苗,那也说不上什么仁不仁义:“他肯出多少银子?”
 




    “三百两。说是只求在年前给他家寻个不痛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