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. 铲雪(第3页)

 




    “婚约不过是阿父年轻时与袁绍的戏言。阿母也知时移世易,如今已经不作数,就不要再提及了。”曹冲不以为然,“儿子也不需要什么房里人。”
 




    自从把袁媛带回家,他已经被各路亲朋好友打趣了无数次。
 




    就连曹操都忍不住追忆起早年与袁绍一起抢新娘的旧事。
 




    当年,曹操与袁绍曾是汉灵帝任命的“西园八校尉”之二。袁绍任中军校尉虎贲中郎将,曹操任典军校尉议郎,俩人同朝为官,脾性相投,年龄相近,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。
 




    有一天,两人无所事事,正感觉无聊,见到街边有人娶妻,就相约劫持了新娘寻乐,差点被办喜事的人家擒拿。袁绍跑得急,不小心掉进了荆棘丛里,一时间动弹不能。眼看身后追兵将至,曹操急中生智,大喊“偷儿在此”,吓得袁绍激发了潜能,一跃而出,两人才没被抓个现行。
 




    昔日好友结成死敌,袁绍已落土,无人能知晓他心中作何感想,但曹操显然是不无遗憾的。因此当他得知曹冲出趟门就白捡了一个“未过门的媳妇”的时候,曹操一方面感叹小儿女缘分不浅,一方面也乐见昔日好友的女儿成为曹家人。
 




    当然,考虑到曹冲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之一,且袁家势力已经土崩瓦解,袁媛当曹冲的正室是痴心妄想,但当个妾或者红颜知己也不算辱没了她。
 




    可惜曹冲情窦未开。
 




    他不仅对女孩子没兴趣,而且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。
 




    同样是远观袁媛铲雪,环夫人看到了心疼,曹冲却只觉有趣。
 




    “谁都不准帮她。”曹冲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,仿佛一个拆盲盒的孩子,兴致勃勃地等待盒子里的惊喜。
 




    他恶劣地对着张贵强调:“要是有人敢放她进屋休息,也跟她一样打二十大板。”
 




    曹冲多虑了。
 




    袁媛初来乍到,跟曹冲府上的所有人都只有点头的交情,没人会平白无故地向她释放善意。
 




    夜幕降临,天越发冷了。
 




    袁媛的双臂酸痛得根本抬不起来。
 




    她跪在地上,望了望天边高冷的玄月,突然捂住被冻得通红的鼻子。
 




    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。
 




    很奇怪,她被许褚杀掉时没哭,在死人堆里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没哭,被坏心老奶奶打包卖人也没哭。
 




    但是现在,在皑皑白雪中,在一副静谧唯美的夜月雪景图里,她毫无预兆地破防了。
 




    “呜呜呜。”
 




    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线间。
 




    初始时是克制的啜泣,但压在心头的难过与沉重,仿佛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,令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。
 




    情绪决堤。
 




    泪水倾盆,酣畅淋漓的哭泣声在空旷的天与地间回荡,好似要将天大的委屈与辛苦全都宣泄出来。
 




    袁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 




    “这——”张贵倒不是心疼袁媛,只是眼见着七公子被没完没了的哭声吵得睡不着,忍不住想要劝一劝。
 




    “闭嘴!”曹冲翻了个身,用斩钉截铁的态度把张贵的劝说堵回了嗓子里。
 




    何苦来哉!
 




    张贵瞅了眼雪地里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,明明连脸都看不清,却莫名看出了楚楚动人的感觉。
 




    细想想,袁家虽然破败了,但袁媛到底是个贵女。这要是在一年前,她恐怕连重活都没干过,如今却被迫趴在雪地里铲雪,怎能不委屈?
 




    他家七公子生来早慧,性情坚韧异于常人。听闻府中其他公子被老爷安排初次杀人时,哪怕强忍住没有当场软了腿,夜里也少不了要做几场噩梦吃吃苦头。只有七公子,头一次杀人就能准确无误地把剑捅进死囚的心脏,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,回家后也是毫无影响地大被一盖,酣睡到天明。
 




    但是今天,七公子罕见地失眠了。
 




    屋外没完没了的哭泣像一把生锈的锯子,来回拉扯他的神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