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 曲终缘散(第2页)

 

或许是某个垂死的部下在咽气之前将战旗盖在他脸上,让他死得有尊严些。

 

她想再看他一眼,似乎下了很大决心,攒了无比勇气,她颤抖着手猛地将旗帜掀开,狂风卷地,飞沙走石间那旗帜飘得老远。她的心紧紧揪住,恨不得将自己双目戳瞎,眼前这身子,已经……已经不见了头颅!

 

身为‘反臣’,他没法保住全尸,那颗祭奠皇家威严的首级如今正在去渭城的路上,一代骁勇将军,就这般阖然长逝了。

 

眼泪贲门而出,她使尽力气将他残缺不全的身子抱在怀里,

 

落日将他们笼罩在余晖里,却给不了她任何温暖,她想起那个黄昏,他骑马带她来到这里,也是一样的夕阳西照,也是一样渺小的两个人,他为她遮挡风沙,他忍痛放她离去,她却只想同他一起回家。又是黄昏,然而她还活着,他却死了。

 

黄沙绵延到天尽头,茫茫千里,看不到出路,所有的仇恨都在大漠如刀一般的寒风里凄厉嘶吼。

 

这辈子她活着的唯一支柱是报仇,她为了报仇而让自己美好,为了报仇而陷入婚姻,可是如今,什么都没了,她被仇恨掏干挖空,就此失去支柱,茫然四顾,苦心经营多年,到头来竟是空无一物。

 

恍惚间,她好似看见了那个槐花飘香的午后,约莫三四岁的男孩趴在身怀六甲的妇人膝头昏昏欲睡,妇人温柔地抚摸他一头乌发,忽然妇人眉头一皱,男孩醒了瞌睡,忙问:“姨娘怎么了?”

 

妇人摸着隆起的肚皮慈爱笑道:“小家伙儿又踢我了。”

 

男孩探究似的望着妇人圆滚滚的肚皮,学着大人口气道:“娘说瞧着您的身子像是个女娃。她快出来了么?”

 
妇人忍俊不禁:“我们驭霄相貌堂堂,小妹妹害羞得躲在姨娘肚子里不好意思出来呢。”

 

他挠挠头,天真笑道:“姨娘,若真是个妹妹,我长大便娶她!”

 

忽然,脚下沙子慢慢溜走,分明置身沙漠,却像在海中,四周不断有将士尸体被卷进漩涡,一截截将在这世上活过的证据淹没,下一个,是他。他的战靴最先陷落,紧接着是小腿,然后是宁折不弯的膝盖,她拼了命紧紧拽住他,然而流沙如同情仇,越挣扎陷得越深。她不舍得放手,只是,哪怕用尽全力,哪怕哭哑了嗓子,最终握住的不过是浸了血的衣片。他的肉身,她的十年,他们的一生一世,就这样被流沙吞了。

 

血染烟霞,剑底浣花,终不得宜室宜家。一双斑鬓一世殇,一池凉月一湖霜。大漠狂风涤荡前尘恨怨,百年后再见,天上人间。

 

“我编一段情话说给自己听,哄骗自己正被谁爱着,可后来才发现没有人会像他那样爱我,一泯恩仇,无畏死生。”徵音在灯下神情放空,而我却落了眼泪,刘驭宵死后,她急速衰老成了如今模样,祭出一枚真心,抱着仇恨同归于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