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行万里路(上)
天子尚未出行,一支部队已经悄然出发了。
秦王师宋纤送行至大夏门外,分别之际,一贯少言寡语的他说了句话:「殿下心中可有怨气?」
邵瑾被这话吓了一跳,左右看了看,最近的人都在十余步外,这才放下心来,遂行了一礼,道:「公此言何意?」
宋纤微微叹了口气,看着高高耸立的芒山,道:「昔年老夫在酒泉南山隐居,精研书义,教授生徒,未尝有衣紫服朱之念。张氏归朝之后,陛下多次延请,恩遇甚重,宋氏亦得照拂,宗党免去一场灾厄。」
「入王府之后,老夫几未献一策,殿下依然殊礼不绝。事至此也,心中岂能无愧?」
邵瑾有些惊讶。
宋纤入府之后任秦王师,地位尊崇,但他不愿管事,大部分时候只在读书。
邵瑾一开始有些失望,后来习惯了,也就无所谓了,但该有的礼遇一直没有少过,甚至在宋纤打算开馆授徒时,还予以了资助。
今天宋纤突然开口,显然有谏言,还是很稀罕的。
「殿下之普阳,实乃最为关键一步。」宋纤说道:「今上起于草莽之间,拔于行伍之中,飞马挽弓,百战乃成,此马上天子也,威势之重、心志之坚,非承平天子可比。然又有脉脉温情,对诸位皇子多有爱护。」
邵瑾脸色渐渐正了起来。
翻阅史书,可知天家父子间的温情当真太难得了。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,也就威望隆著的开国天子能这么「奢侈」,当然,这或许和他们多起于民间有关。
父亲是什么样的人?邵瑾有自己的理解,但他知道这个理解不一定对,可能比较片面,旁人的看法也非常重要,可以互相印证。
「殿下,设若此时立太子,则如何?」宋纤单刀直入,问道。
邵瑾被这么一问,脸色微变。
宋纤见他不答,自顾自说道:「自然是别居东宫,置文武官员,募东宫卫队。天子召群臣问对之时,或许会让太子旁听。时日一久,或有人建议奏疏抄送东宫一份,令太子协助处理政务。久而久之,太子结交的官员越来越多,便是那些中立朝官,也会默许子嗣与太子来往。若天子龙体抱恙,或性情软弱,此非大事,可今上是什么人?」
「起于行伍,杀人盈野。春秋鼎盛,说一不二。承平之君看起来很难做的事情,马上天子说干就千,甚少顾忌,他们就是这样的人。太子有文武僚属,几如小朝廷,又有五千卫队,屯于洛阳城中。还易引得百官结交,可谓树大招风。」
「若经营个十年以上,则势力愈发强盛,彼时天子步入暮年,雄猜不已,有心人一挑拨,会如何?先行者未必先达,开国天子的太子可不好当。」
邵瑾渐渐平静了下来,不过他还是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看着宋纤。
宋纤话锋一转,道:「不过,老夫并非不让殿下争那储君之位。殿下乃嫡长子,怎么可能相让?老夫这么说,只是想让殿下知道其间凶险之处。天子给予的,可以拿,拿到手了也要谦退冲让。天子没给的,不要主动索取,这只会让他警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