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人来水怀珠

16.第十六章

    江落梅嘴唇翕动,久久无声,“是”或“不是”都像是一根倒刺,吐不出口。
 




    辛湄看见他微微发抖的唇,这应该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不冷静的情绪,她心下莫名烦躁,走回榻前。
 




    “抱歉,我心有所属。无论你在外人眼里有多像他,在我这里,你都不会是他。明白吗?”
 




    江落梅抿紧嘴唇,仿佛被带回那个春雨瓢泼的夜晚,被她用情真意切的一段往事伤得体无完肤。他闭了闭眼,蓦地双手一拱,跪下行礼,道:“草民愿为殿下门客,为殿下鞠躬尽瘁,排忧解难!”
 




    辛湄一震,隔着屏风,定定地看着他。
 


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她确认道。
 




    “草民斗胆,恳请殿下为草民谋一官职,草民必衔环结草,呕心以报!”
 




    大夏官制严明,科举及第,不过算是具备了做官的资格,要想真正入仕,还需要参加吏部举办的选拔考试。
 




    以江落梅在殿试上展露出来的才学,考取官身并不难,但他一介白丁,即便考上,也是从最底层一步步往上攀。当然,从辛湄这里出发就不一样了——手握重权的长公主送他进朝做大官,不过是一抬眼、一开口的事。
 




    “江相公……原来是这样的人吗?”辛湄眼神莫测,语气幽深,含着一点戏谑与鄙薄。
 




    江落梅跪在屏风外,没有反驳。
 




    “那天在马车上拂袖而去,江相公可不是这个态度啊。”辛湄低头摩挲手指,颇有些记仇的架势。
 




    江落梅道:“草民无礼,万望殿下海涵。”
 




    “我不过是叫你作一幅画,你都不肯,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可以为我鞠躬尽瘁,呕心沥血?”
 




    “草民愿为殿下作画。”
 




    辛湄撩眼,心下更狐疑,唤来果儿,吩咐道:“赐墨。”
 




    江落梅旋即被领走,辛湄盯着他背影消失,起身更衣,为掩病容,略施粉黛后,才走往阁楼外的湖心亭。
 




    湖畔柳垂金线,桃吐丹霞,亭外的走道上已摆放桌案,丹青俱全。辛湄足下生莲,从江落梅身旁走过,步入亭里,侧卧在美人榻上。
 




    “画吧。”
 




    辛湄以身入画,命令江落梅提笔。
 




    江落梅敛眉,铺开宣纸。
 




    春日西斜,湖心亭外一片岑寂,满耳鸟语水声,阒无人语。辛湄定睛看着江落梅作画的模样,眼前慢慢闪过一个人——萧雁心。
 




    嫁入萧府的那两年,光阴其实很平静。萧雁心知晓她与谢不渝的旧事,私底下,一向是与她分房住的。
 




    他那人话不多,朋友也少,休沐的时候,基本就是坐在府里的某一处,独自作画。
 




    她看过他的画,笔触细腻,色泽大胆,描摹的人物意态鲜明,生机纵横,与他寡淡的脾性截然相反。
 




    “可以为我画一幅吗?”她随口一问,后来想想,那算是她大婚后第一次主动与他交流——从一幅画开始。
 




    他点头,仍是一副闷葫芦的模样,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,开始作画。
 




    画完,时光凝滞,他们看着画里艳若朝霞、生机勃勃的美人,彼此都愣怔了。
 




    那以后,他开始隔三差五主动来找她,每次来的开场白都一样——
 




    “臣能为殿下作一幅画吗?”
 




    她理解他是画痴了,虽然也有烦的时候,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愿意配合。反正只是坐着,或者躺着。发发呆,走走神,睡睡觉。他愿意怎么看怎么看,想要怎么画怎么画。
 




    萧雁心死后,辛湄为他整理遗物,在他书房里发现一百多张画稿,每张画里的人都是她。坐着的,躺着的;醒着的,熟睡的;笑的,发呆的,落泪的……全是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