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.第十一章

    李辞盈一宿没睡得安稳。
 




    自离了孩童时候,她已甚少做梦,这一夜兴许是歇在那令人生厌的萧世子身旁,闻着了月麟香,所以才发出这许多梦魇来。
 




    梦中本是寻常午后,裴听寒陪着她在内室歇息。
 




    永熙八年春,凉州郡守簠簋不饬,竟敢在陇西贡物做手脚,好在随行的裴家知事在出城前重点了数量,才没酿成大祸。
 




    裴州牧秉公办事,将凉州郡守一家三十二口一并圈禁在府上待审,哪成想他这样想不通,夜半饮毒自尽?
 




    担责之人既畏罪而亡,裴听寒作为其上峰,只能替受朝廷雷霆之怒。
 




    罚俸一年,又兼令亲巡陇右道,一来一回,也需大半年了。
 




    李辞盈听着他垂头气闷,也迷迷糊糊打趣道,“巡防之事使君是做惯了的,鄯城如今太平,且有李少府为您打理着,这般愁眉不展的,所为何事?”
 




    所为何事?巡防是守将应尽之责,裴听寒也只有在偎抱温香软玉的时刻才这般不情愿,他可不信她不明白,捧了人家的脸儿掐了一把,“明儿就得拔营了,昭昭真就一点儿也没舍不得?”
 




    知他是想听几句暖心话,可李辞盈缺眠懒怠,只嗲道,“妾自是舍不得的,可奈何使君体贴,只怕妾受不住行军困惫,不得已,就在鄯州盼您归来罢。”
 




   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怎好意思再提让她随军?那人听了气得牙根痒痒,瞅准女郎颈上羊脂玉般滑腻的肌肤轻咬上去,低声怨道,“一去半载,昭昭可真没良心。”
 




    她没良心也不是这一两日了,李辞盈痒得吃吃笑着,一边又伸手去推他脑袋,“明日就要走,这会子还胡闹,晚些不得去营中和将士们吃出行酒么?”
 




    “明日的事儿明日再说罢。”他衔住雪衫上的绳结抬头看她,眸底晦暗似沉淀浓墨。
 




    檐角的扁铃悠悠荡着,恍惚间李辞盈似忽然裹住一团烫火,她受不住急急向后缩瑟,可箍在腰间的手掌不肯退让半分。
 




    裴听寒少有这般强势的时刻,想着要分离半载,她心软就依着他去了。
 




    这梦到这儿倒算不上怪异,只是日光浮至西窗,她在迷蒙中忽听见院中有人信步慢行,六合靴踩在青砖,“哒哒哒”一声声地,似敲在心尖儿上。
 




    不一会儿,又有守在廊下的侍女恭声请着礼,“使君,这会子夫人正歇着呢……”
 




    使…君…?
 




    李辞盈一下僵住了,外边来的是使君,那埋在她颈间的这位呢?
 




    温热的呼吸伴着压抑不住的闷喘,那一只宽厚的掌掐住她的,男子额上聚着的热汗滚下来滴在散乱的鬓发,又顺着她的脸颊洇进白玉兰如意云纹被,于摇晃的鹅梨帐中颠荡着的月麟气息,一远一近地,反反复复笼罩住所有感知——
 




    李辞盈猛地坐起身来。
 




    天光昭明,烈烈灼日照得眼前油布透亮熠彩,她按住微汗的额角,近乎麻木地盯着眼前的虚无,不是鄯州,也不是长安城,是她枕在粗布包袱,独自歇在瓜州砂海深处。
 




    “醒了?”玄衣少年迎光立在风口上,额下眸间蒙着张窄窄的赤色绸纱,似清泉冷冽的声线袭入此间却犹如当头棒喝。
 




    凛然寒意自脚底颤到肩头,李辞盈下意识抚住小腿,脸色铁青地望着正自顾自掀帘布的萧应问,唇齿颤了几颤,才盯着他的眼睛开口,“你拿我的东西……?”
 




    萧应问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,手指抬在眼尾缓慢轻抚两下,又继续卷油布,“不错,有了这绸纱系在眼前,某在砂海也勉强能够视物。”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,对擅自解开她的靴子全然没有一句抱歉,“时候差不多了,咱们早些出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