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来天蚕土豆

第四百九十六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(第3页)

 书生哈哈大笑,抖了抖袖子,手掌托起一颗雪花晶莹的珠子,将那珠子往嘴里一拍,然后化作一阵滚滚黑烟,往河水中掠去,没有半点水花溅起。

 陈平安继续逛这座祠庙,与世俗王朝享受香火的水神庙,差不多的样式规制,并无半点僭越。

 到了庙中那座主殿,跨过门槛,仰头望去,发现神台上的那位覆海元君塑像,不高,严格遵循一位中等河神该有的礼制。

 神像女子相貌魁梧,手持大斧,确实不算好看。

 陈平安走出主殿,逛了后殿,并无异样,便返回祠庙大门口,坐在台阶上,耐心等待那书生的返回。

 心中所想,却是关于大源王朝那座崇玄署云霄宫的书上记载。

 与三郎庙一样,都是在北俱芦洲久负盛名的仙家府邸,只不过云霄宫还占着一个崇玄署的名头,所以涉世更深。

 北俱芦洲佛门昌盛,大源王朝又是一洲中部一家独大的存在,佛道之争,必然激烈。

 但是大源王朝既然能够崇道抑佛到了设置崇玄署、由道门管辖一国佛寺的地步,除了大源卢氏皇帝的一心向道之外,云霄宫的雄厚底蕴更是关键所在。

 在龙泉郡,魏檗经常会在牛角山仙家渡口迎来送往,又知道陈平安要游历俱芦洲,所以准备了不少俱芦洲仙家势力的相关书籍、档案,云霄宫是几大重点关注势力之一,因为陈平安还提及过那条必然要走一趟的入海大渎,而大源王朝恰好是大渎途径之地,不但如此,大源王朝对于这条大渎重视异常,以至于在大渎沿途各国境内,不止是自己的藩属国,而是所有国家境内,都专门设置了监渎官、水潦官,官职颇高,分别相当于六部侍郎和从三品武将,历史上不是没有与大源王朝关系疏远的国家,朝野上下,竭力反对,将自家国土之上竟然有别国官员,视为莫大国耻,大源王朝曾经三次出兵征伐,不惜被一洲南北骂为穷兵黩武,还与儒家书院交恶,都源于此。

 崇玄署云霄宫的建立过程,简直就是一部大源王朝其它道统和那佛门势力的衰落史。

 拆庆新宫天官殿为崇玄署天元殿,取嘉灵观巨木大料以造云霄宫老君堂,破云海寺宝华殿材料以造崇玄署牌坊楼,又拆甘露寺取料以为云霄宫家祠,林林总总,大源王朝开国前期,历朝历代皆有这类事情,如此豪制,此后的各位大源卢氏皇帝仍嫌崇玄署鄙陋,历史上下令数位宗室亲王亲自主持,大兴土木,为崇玄署和云霄宫次次扩充规模,京城之内,任何有碍崇玄署风水的建筑,一律拆除,在废墟遗址上分置云霄宫旁支道观,以镇气运,道观名称,皆是大源王朝历史上所用之年号,全部交由云霄宫道人住持事务,大小道观内的任何纠纷,朝廷官府都不可插手。

 这大源王朝崇玄署的云霄宫,俨然一洲道脉之首。

 可事实上,那位已经南下滞留宝瓶洲多年的天君谢实,才是一洲道统的真正执牛耳者。

 陈平安有些好奇,这两者之间的关系,是相看两厌,只是势力旗鼓相当,于是老死不相往来?还是各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,除之后快?

 陈平安抬头望去,河水翻滚依旧,水声极大。

 那书生还是没有返回。

 但是陈平安突然站起身,掠向河畔。

 水势变得近乎凶险,不断有河水漫过河岸。

 好重的血腥气。

 片刻之后,黑河远处,书生跃出河面,一手拽住一位魁梧女子的脖颈,拖拽前行,那女子披头散发,身上披挂铁甲破碎不堪。

 书生踏波而行,如履平地,见着了陈平安后,抬手挥动,“好人兄,久等了。”

 书生离得祠庙近了,将手中奄奄一息的女子随手丢在岸边,一阵翻滚,那女子仰面到底,满脸血污。

 书生来到陈平安身边,笑道:“一顿好找,方才水底一战,险象环生,亏得我默念了几句好人兄保佑,这才化险为夷,不然差点就要给这娘们掳去当了压寨夫婿。”

 陈平安瞥了眼那个闭眼装死的覆海元君。

 书生一袖挥去,打得那头小鼋直接陷入大坑当中。

 书生啧啧道:“这位水神娘娘,真是好兴致,水底洞府之前,专门开辟了一座美其名曰妾意台的地方,上边摆放了一副副白骨,都曾是有幸成为她夫君的可怜虫,每具白骨身边,还点燃一盏魂灯,好一处灯火辉煌的盛景,好一个郎情妾意绵延千百年。若非我在洞府外边,威胁要将这座高台打烂,这位水神娘娘还真未必肯出来见我,事实上,便是我闯入其中,她要真铁了心躲藏,还真未必找得到她。”

 陈平安问道:“那些本命魂灯,给你打灭了没有?”

 书生点头笑道:“自然,这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德。比起杀了那位避暑娘娘,胜过多矣。好人兄,你真是我的福星。”

 陈平安蹲在那座大坑旁边,里边的女子已经坐起,抬头尖叫道:“天受日月星辰,地受水潦尘埃,有情众生受苦受难!这是那些男子命里该有的劫数!”

 书生闻言大笑,朝她伸出大拇指,“天花乱坠,说得我都差点信了。”

 陈平安看着那位女子,问道:“那你自己的劫数,算到了吗?”

 那女子厉色道:“我们父女,与大圆月寺有旧,你们敢杀我?!”

 陈平安沉默不语。

 书生以心声告之,“不急动手,咱们拿她钓大的。这位水神娘娘还算好找,那老龙窟,传说千曲百弯,太难找到老鼋的踪迹了。”

 陈平安轻轻点头,聚音成线,问道:“她的老巢,没有搜刮一通?”

 书生依旧是以心神涟漪与陈平安言语,遗憾道:“这家伙也心狠,见机不妙,给我擒拿之前,直接运转神通关闭了洞府大门,破也破得开,就是太消耗光阴,没个把时辰,很难打开。历来水底的大小龙宫,修士最怕这个,难找又难开,实在是与山根水运牵连太深,很容易取宝不成,一个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,水运一炸,江河翻滚,反而闯祸。若是人多的地方,那就是动辄淹死几千几万人的惨事了。这里自然无此忧虑,等会儿钓出那头老鼋,咱哥俩再去水底探宝,有好人兄你那把神兵利器,只会更快开门。”

 陈平安始终凝视着那位黑河精怪,笑道:“我在水底可支撑不了多久,不像你,有辟水法宝在身,我的灵气消耗太快,一旦全力出剑劈砍洞门,你再给偷偷我来一下,飞剑紫芝刺几下,铜印砸两下,再变出几张云霄宫杀伐符箓来,我岂不是要葬身鱼腹。木茂兄,你说对不对?”

 书生一脸正气道:“好人兄莫要以好人之心度君子之腹!”

 陈平安说道:“稍后你只管自己去水底那座府邸取宝,既然我没有出半分力,那就三七分,你七我三。”

 书生嘀咕道:“这也能分去三成?”

 陈平安微笑道:“我在河面帮你望风,你没有后顾之忧,只管安心搜寻宝物。不过事先说好,你有咫尺物在身,我无法知道你到底找到多少宝物和钱财,事后分账,全凭你的良心了。”

 书生问道:“那八二分账,如何?”

 陈平安答应下来,“可以。”

 见陈平安如此干脆利落,书生反而狐疑起来,试探性问道:“莫不是你将洞府家底,与那广寒殿地库做了个大致比较,到时候觉得分到手少了,你就要恶从胆边生,与我撕破脸皮了?”

 陈平安会心一笑,道: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
 书生蹲在地上,唉声叹气。

 那女子见这两个男人似乎在以心声默默交流,瞅着不像是要立即杀她,便愈发骄横,怒道:“还不赶紧放了我,饶你们不死!不然等我爹来了,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!我那被毁去的妾意台,重建之日,就要先拿你们两个挨千刀的,来点水灯!”

 陈平安转头望向那乐不可支的书生,开口道:“你骗了这种货色主动出门,没什么值得自满的吧?”

 书生摆摆手,“我可不是什么自满,就是觉得好玩而已。换成真正的山水神祇,品秩再低,只要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,怎么都不会这么说笑话的。这鬼蜮谷不成气候,死活打不出去,给就那么点人手的披麻宗硬生生压在这螺蛳壳里边,终年不见天日,看来是有理由的。”

 陈平安和书生几乎同时望向河面某处。

 书生笑道:“客人来了。”

 一位老儒生模样的水族精怪从河面探头探脑,犹豫了半天,才畏畏缩缩凑近。

 仍是不敢上岸靠近两人,就站在河水中,颤声道:“黑河大王要我捎话给两位仙师,只要放过了覆海元君,覆海元君的洞府珍藏,任由两位仙师取走,就当是结了一桩善缘。”

 坑底女子低下头去。

 书生调侃道:“你这老爹,真是不忧心你的死活啊,就派了个虾兵蟹将过来应付咱们?”

 那女子只是低头不言,先前气焰全无。

 那精怪战战兢兢道:“两国交战,不斩来使。不管两位仙师答不答应,都应该让我去老龙窟回话的。”

 书生给逗乐了,转头望向陈平安,“怎么讲?”

 陈平安笑道:“那你回吧。就说我们答应了这个条件。”

 书生补充道:“这位覆海元君,得先留下。”

 那精怪哀嚎道:“黑河大王要我务必将元君娘娘带回去啊。”

 陈平安说道:“办事不利,只是有可能死在黑河大王手上,可总好过必然死在这里好吧?”

 精怪缩了缩脖子,立即转身遁水而逃。

 书生说道:“我这就去强攻水底洞府大门?”

 陈平安指了指坑底女子,点头道:“我守住洞府附近的那段河面,你将她带在身边便是,说不定半路被你说通了,她还能自己打开大门,省去许多麻烦。”

 双方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,书生再次将那魁梧女子攥住脖颈,拖拽在手中,陈平安跟随书生一起往上游赶去。

 最后书生入水不见。

 陈平安站在河边。

 一刻钟后。

 陈平安心中冷笑,这头老鼋,还真是果决狠辣,竟然完全不顾女儿性命了?

 只见整条黑河,原本浑浊不堪的河水,变成墨色,然后从远处上游开始,河水迅猛冰冻起来。

 看来是打定了主意,要将已经入水探宝的书生斩杀于河中。

 不但如此,远处天幕,有一道浑身闪电交织的壮硕壮汉,气势汹汹杀来。

 是积霄山的敕雷神将。

 不过除了这位,似乎并无其余妖物参与围剿,搬山大圣在内,要么藏匿更远,要么按兵不动。

 陈平安有些奇怪,难道是这位积霄山妖物,得知有人挖走了那几条金色雷鞭,无处宣泄怒火,才得了老鼋的通风报信后,抛下其余盟友,愿意独自前来厮杀?

 老鼋驾驭本命神通,将一条黑河冰封百里,这等异样,陈平安有心无力。

 不过那头积霄山妖物,还是要拦一拦的。

 那位自封敕雷神将看来是动了真火,在地涌山那边身躯四周不过是两块令牌环绕,如今又多出三块,写有雷法敕令,多半是金色雷鞭炼化而成。

 他悬空而停,嘶吼道:“小贼,是不是你窃走了我那雷池?!”

 陈平安愣了一愣,笑道:“我如果有那通天本事,在地涌山你们还能活?”

 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