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宗耀明冬三十娘

第116章、草蛇灰线,伏自漕河

但身为臣,又岂能无所顾忌、跋扈横行?

“公心与私心,根本无法在朝野议清。”朱常洛见他们没说话,继续道,“宦途是个大染缸,就算进去时清清白白,又有几人能洁身而退?愿洁身而退?朕自能容私心,天家就有江山永固的最大私心。”

这是三个人难得有的状态,皇帝确实和他们谈着心,没什么避讳。

而话语里竟听出了经年老吏般的体悟。

“《大学》有言: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。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。”朱常洛看着他们,“朕以为,江山之本在民。江山既稳固,卿等之私心才有根基。先有民心,方得江山。朕不会鲁莽动摇根基,沉疴不用猛药,朕自然知晓。父皇仍在,朕岂会轻言张江陵事?”

沈一贯懂这个意思,那就是说他们不会立刻被发现是“敌人”。

“卿等之担当,便是先助朕复有精兵以防不测。其余诸事,朕为何要那么做,自然还要请教卿等,拾遗补漏。仅就眼前而言,稍稍整训京营、勇卫营,稍稍开源而已,不会让卿等主持什么新政。”

“……那又如何谈得上再开新篇?”

朱常洛知道沈一贯问的是那又怎么配陪祀太庙,问的是回报,是后患。

于是他笑了起来:“稍稍理顺漕河,厘清盐政市易,筑了富国之基,那便已是开了新篇。朕知财计之难,新封五伯便是朕不吝恩赏,莫非卿等以为朕只封给武臣看的?”

说来说去,无非“圣君”一诺罢了。

可圣君之诺又如何?太祖英明神武,开国功臣多有世券,如今尚存几家?

王锡爵说这“非君用臣之道”,因为本质上威胁比许恩更多。

但他先跪了下来:“世人昔年皆以为臣乃新党,臣实赞同张江陵诸新政谋国殷切之心。劝其丁忧,只为他不遗世人以讥。如今臣也明白了,斯人若去,新政立止。如今君心甚笃,臣愿担当,再继张江陵之志!”

他是最没负担的一个,也是最容易说服自己的一个。

若说有什么能洗刷他的污名,那就是让世人知道他还是当年那个踹门质问张居正的王锡爵。

沈一贯、申时行又能怎么办?

皇帝摆明了用这种手段,他们只要不是想就把一生和后辈葬送在这里,眼下也只能先一同跪下说道:“臣愿附骥尾。”

“还是那句话,朕以为天下官吏俸薄是真的,非是要真的动摇江山根基。”朱常洛给他们吃着定心丸,“集君臣之智,总有两全妙法。若是寻不到,那朕也只能如卿等一般勉力调和。”

朱常洛一一扶了他们起身,三个阁臣看到皇帝的第一眼是他脸上的苦笑。

“既已受命,总该勉力一试啊。莫非将来让史馆记一笔,大明亡在朕与卿等这两三代君臣手上?智者常有,自不会尽数归过于亡国君臣。只会如朕与卿等读史一般,慨叹何时便气数已尽、难以回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