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58 也算是一种结局(中)(第2页)

    从水生植物展览会回来的晚上,新一批的鱼也送到了。罗彬瀚在换水时顺便清理了缸底,把底砂上那些滑腻腻的卵石捞出来刷洗。他把它们逐个捏在手心,想找到哪一个最符合对石颀的印象。俞晓绒在后头踢他的小腿,叫他快点腾出位置让她刷牙。罗彬瀚扭头看见她怀里还抱着菲娜,下意识地想揪揪它的头皮。他及时收手,想起菲娜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蜥蜴。他几乎要忘了它真正的来历。

    自那晚的三天以后,周雨从实验室保释回家。罗彬瀚自己开车去看他,发现他又变得困倦而憔悴了。他一下没了开玩笑的兴致,强烈意识到周雨真的有英年早逝的风险。

    “你考虑过换个工作吗?”罗彬瀚对他说,“这工作对你的博士学位有帮助?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吧?”

    “再过一阵子就会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阵子是多久?”

    “大概两三个月吧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就能正常作息了?”

    周雨回应得模棱两可。但这次罗彬瀚不容他含混过关:“你那时候是不是就能休假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应该吧。”

    “去找个气候好的地方度假吧。”罗彬瀚直接问道,“滇云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也行吧。”

    “可能来得及带上我妹妹。”罗彬瀚盘算着说,然后他想起了石颀,于是问道,“乳腺癌晚期还有可能治愈吗?”

    周雨本已闭上的眼睛睁开了。他缓缓转头看向罗彬瀚。“不太可能。”

    “见风头疼呢?那又是什么问题?”

    “你最近头疼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,我就问问。那到底是什么引起的?”

    周雨想了一会儿,然后开始跟他解释受风头疼的种种可能成因:偏头痛、高血压、血管神经性头痛、三叉神经痛、过敏性鼻炎——冒出来的每一个词在罗彬瀚听来都毫无意义,于是他赶紧打断周雨,问他这些病能否通过药物而根治。

    “如果和上呼吸道感染有关的话也许有办法,其他的就只能慢慢调理了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样?”罗彬瀚问,“再好的药也不行?”

    “与其依赖药物治疗,不如事先预防更好。这种成因复杂的病症,只能做到暂时缓解痛苦,想一次性根除问题是不可能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之前还以为偏头痛是种常见病。”

    “常见病和能够治疗是两回事吧?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的医学到底能治什么?”罗彬瀚问,“有多少病是能保证彻底治愈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彻底治愈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就和没病过一样?”

    周雨又仰头想了一会儿。“大叶性肺炎。”他语气严肃地回答。罗彬瀚不知道他干嘛突然间搞得这么凝重。

    “我上周又见到石颀了。”他没头没脑地说,“我们一起出去逛了逛。”

    周雨的眼睛又睁开了,脸上显出一种默默沉思的表情。罗彬瀚等着他作出真正的反应,结果他只是说: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啥想说的?不觉得太突然了?”

    “是合理了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合理?”

    “周妤之前说的话,看来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又背着我说了什么?”罗彬瀚绝望地问,“要是明天就是世界末日,你俩是不是也不准备通知我?”

    “没有那回事……你想要市区的餐厅推荐吗?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收藏的?”

    “周妤的。”

    “噢,”罗彬瀚立刻说,“那让我看看?”

    周雨打开自己手机上的点评软件,罗彬瀚坐过去一条条翻看起来。“肠胃不好的人一般吃什么?”他问道。

    他最终挑中了一家不太知名的滇菜馆。招牌的菌菇米线十分鲜美,而且调味清淡,店主自豪地宣称汤里没有放任何人工鲜味剂。罗彬瀚倒是不大在意这个,他跟味精又没什么私人恩怨,然而石颀果然偏好这种鲜甜清淡的风味。乳饼和炸豆皮她也喜欢,但当她看到菜单上那道“昆虫杂烩”时,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豆皮。

    “真点啊?”罗彬瀚说,读着旁边注明的原料——竹虫、蜂蛹和蚂蚱,“你确定真的想吃?”

    石颀用力地点了三下头。“我早就想试试了。”她说。罗彬瀚觉得真东西上来时她可能会后悔,可是她并没有,每一种油炸昆虫她都吃了,就同吃下乳饼一样自然。对于蜂蛹她评价很高,蚂蚱就不太喜欢。

    “有点扎嘴。”她放下筷子说。

    罗彬瀚满脸深思地瞧着她:“你搞不好很适合当宇宙人。”

    另一个适合当宇宙人的是俞晓绒。她听说罗彬瀚的行踪后生气极了。“你出去吃炸虫子。”她质问道,“却不知道给我带一份?”

    “你吃那个干嘛?”

    “那可是蚂蚱和蜂蛹!谁都会想试试的!”

    罗彬瀚宣布她也适合当宇宙人。俞晓绒问他那是什么意思,罗彬瀚却一下子卡住了。他发现自己已经快想不起来那些于遥远旅途中采用的特殊饮食。他是有点健忘,可没想到如此严重。

    但这就是事实。宇宙,以及与此概念相关的一切远大的图景,它们正渐渐从他心中消失。他开始把菲娜当成普通的家庭宠物了,也不再趁着午夜同鱼缸里的东西说话。一旦它们在生活场景里潜伏下来,被轻描淡写地谈论或忽视,奇物也就沦为了日常的一部分。有天夜里他从外地的分公司出差回来,想也不想地钻进了卧室附属的小洗手间洗漱,然后倒头就睡。第二天下午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李理,但反正李理也没出现跟他抗议。

    怪诞的回忆褪去了色彩,在轮转重复的时间流逝中,日益清晰起来的是石颀的身影。她的声音与情态,说话时稍带审视的目光,伸手去扶帽子的动作……他们平时都很忙碌,只在周末抽一天见面,但在手机上发消息却很频繁。并无特别的内容,只是说说中午吃了什么,或者周末打算去哪儿。有一回石颀发给他一张油炸花蜘蛛的照片,罗彬瀚评价说这有些太激进了。他也给石颀发过一张很古早的剧照,照片上的女演员头戴巨型装饰帽,帽檐大如茶几,堆满可食用的热带水果。石颀也评价说他太激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