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9章 山中险棋

清晨的露珠还挂在桃树枝头时,苏阑音已经在灶前忙活了两个时辰。

 

青铜药罐里翻滚着琥珀色的液体,散发出混合着甘松、茯苓和金银花的特殊香气。

 

她用小勺舀起一点尝了尝,眉心微蹙,又往罐中撒入一小撮晒干的茉莉花苞。

 

“药茶备好了?”

 

傅无漾从里屋走出来,正在系腰间玉带。

 

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直裰,发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,比平日教书时的装束要正式许多。

 

苏阑音抬头看他,嘴角不自觉扬起:“傅先生今日好生俊朗,倒像是要去参加琼林宴。”

 

“王妃取笑了。”

 

傅无漾作势拱手,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神色。

 

“春耕祭祀是村里大事,我这个外来的教书先生能被推举为主祭,已是莫大荣幸。”

 

苏阑音将药茶倒入青瓷壶中,手指在壶柄上轻轻摩挲:“我多加了安神的药材。今日人多,怕有孩童惊悸,或者……”

 

她顿了顿:“或者有人借酒生事。“

 

傅无漾接过茶壶的手微微一顿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随即笑道:“还是你想得周到。“

 

村中央的打谷场已经布置成祭坛。

 

新编的竹帘悬挂在百年老槐树下,帘前摆放着檀木供桌,上面陈列着五谷、时鲜果蔬和村民们手制的各式糕点。

 

傅无漾手持青铜酒爵站在供桌前,身姿挺拔如松,声音清朗地诵读着祭文。

 

“土反其宅,水归其壑,昆虫毋作,草木归其泽……”

 

苏阑音跪坐在祭坛右侧,为前来参拜的村民分发药茶。

 

她的目光不时扫过人群,注意到几个陌生面孔——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带着五六个家丁,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村里的姑娘们。

 

“那是赵县令的公子。“李婶凑过来低语,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,“昨日突然说要来参加我们的春祭,里正不敢拒绝……”

 

苏阑音微微点头,将一杯特制的药茶递给李婶:“给小桃送去,就说是我特意为她调的养颜茶。”

 

祭礼进行到献舞环节时,变故陡生。村中少女们手持桃枝翩翩起舞,小桃作为领舞站在最前方。

 

赵德茂突然推开人群走到祭坛前,一把抓住小桃的手腕。

 

“小美人儿,跟少爷我回府上跳,赏钱比你卖一年绣品还多!“他满嘴酒气,眼睛赤红,手指不安分地往小桃衣袖里探。

 

少女吓得脸色煞白,桃枝掉在地上。村民们骚动起来,却无人敢上前。

 

里正搓着手想说些什么,被赵德茂的家丁一把推开。

 

“这位公子。“傅无漾的声音不大,却让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。

 

他缓步走到赵德茂面前,不着痕迹地将小桃挡在身后。

 

“春祭乃敬天法祖之大礼,公子既来观礼,想必也是知书达理之人。“

 

赵德茂眯起醉眼:“你算什么东西?也配教训本少爷?“

 

傅无漾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的桃枝,双手呈上:“《礼记》有云:‘临祭不惰,祭服不正。’公子今日衣冠楚楚而来,想必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失礼。“

 

他说话时微微抬眸,目光如古井无波,却莫名让赵德茂打了个寒战。

 

那眼神里有种赵德茂在父亲审问犯人时见过的威严,绝不是一个乡村教书先生该有的气度。

 

场间气氛一时凝滞。苏阑音适时端来一杯药茶:“赵公子远道而来,尝尝我们桃源村特制的迎客茶吧。”

 

赵德茂下意识接过茶杯,被那冰凉触感惊得一怔。

 

茶汤入喉,一股清凉之意直冲头顶,酒意顿时消了大半。

 

他这才注意到周围村民愤怒的眼神,以及家丁们不安的表情。

 

“哼,本少爷今日乏了。”赵德茂甩袖转身,临走前却恶狠狠地瞪了傅无漾一眼,“我们走!”

 

待赵家一行人走远,村民们才长舒一口气。

 

小桃扑到苏阑音怀里抽泣,里正则不停地向傅无漾作揖:“多亏傅先生解围,不然今日怕是要出大事……”

 

傅无漾摆摆手,目光却落在远处尘土飞扬的小路上——赵德茂的马队并未往县城方向去,而是转向了山间另一条小道。

 

祭祀草草结束后,苏阑音在收拾药茶器具时,发现少了一个青瓷杯。

 

她正疑惑间,傅无漾走过来低声道:“被赵德茂顺走了。他怕是起了疑心,要找人验看茶中成分。”

 

“茶里不过是普通安神药材。“苏阑音皱眉,“倒是你,方才那番话说得太过文雅,不像乡村夫子。“

 

傅无漾轻笑:“我若真按王府里的规矩训他,怕是要把他吓得跪地求饶。“

 

两人说笑着往家走,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 

路过祠堂时,傅无漾说要去取忘在那里的书册,让苏阑音先回。

 

苏阑音走到半路,忽然想起药囊落在了祭坛,折返时却见傅无漾并非在祠堂,而是站在后山的老槐树下。

 

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正躬身向他递上一封信函,姿态恭敬得不像寻常村民。

 

她没有上前,而是绕道取了药囊便回家。直到月上中天,傅无漾才归来,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——那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文渊阁书坊特制的熏香,桃源村方圆百里都买不到。

 

“取个书册要这么久?”苏阑音在灯下缝补衣裳,头也不抬地问。

 

傅无漾脱外袍的手顿了顿:“遇到几个学生,多讲了几句文章。”

 

他走到妻子身旁,从袖中取出一支新雕的木簪。

 

“路上看到山桃开了,想起你原先那支有些旧了。”

 

苏阑音接过木簪,指尖抚过簪头精致的桃花纹路。

 

这样的雕工,整个桃源村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得出来。她抬头微笑:“很漂亮,多谢夫君。“

 

待傅无漾去沐浴时,苏阑音整理他换下的衣袍,一张纸条从袖袋滑落。

 

展开一看,只有寥寥数字:“无咎近圣,疑有异动,慎之。“

 

她把纸条原样放回,继续缝补衣裳,针脚却比平时乱了几分。

 

窗外,一只夜莺在桃树枝头啾鸣两声,又扑棱棱飞向远方。

 

暮春的雨来得又急又凶,檐角铜铃在风里碎成乱珠。

 

苏阑音将晒到半干的龙胆草急急收进竹匾,忽听得村口传来犬吠声撕开雨幕。

 

“傅先生!救命啊!”浑身泥水的少年撞开篱笆,额角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淌,“赵家恶仆把小桃姐绑上马车了!”

 

药匾应声落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