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9、互相把对方迷死的师徒俩(第3页)

崔岘噗嗤笑出声。

马秀才越发尴尬到羞愤欲死。

他为了向东莱先生请教时能被高看一眼,特地去找一位举人前辈,帮忙捉刀了一个很厉害的问题。

却不曾想,弄巧成拙。

在巷子里卖弄,被崔岘比了下去。

问的问题,也被东莱先生直接戳破。

好在,东莱先生虽然讲话比较直接,但还是认真作答:“《春秋》城濮之战,晋文公胜楚而盟诸侯。夫子书曰:天王狩于河阳。故,《公羊传》实与而文不与,是为修德化夷。”

“然,吴楚僭号,夫子却书曰:吴入郢。此为《穀梁》夷狄虽大曰子,时愈乱,防愈峻。”

“故曰:夷夏之防,本乎德之盛衰。”

“武帝击匈奴,海内虚耗。太宗平突厥,安史踵其后。”

听闻此话,马秀才浑身一震。

这个涵盖诸多层面的问题,竟然被东莱先生如此轻松解决。

简单来说,马秀才问的是:读《春秋》后发现,圣人通过对字句删改记录历史,以表示褒贬。《公羊传》强调大一统,《穀梁传》却注重正名分,两本书都赞同尊王攘夷,却又各自有侧重点。

如今南北各有蛮夷来犯,我们读了《春秋》,应该以德感化接纳外邦,还是严防死守跟外邦的界限?

而东莱先生引两次圣人截然不同的表述,和两个历史先例,回答:

咱们若用强,就打,但不能莽,否则会耗空基业。咱们若用怀柔,就去招安,但也不能太过软弱,否则敌人就会蹬鼻子上脸。

这看似是个简单的道理。

但把《春秋》《公羊传》《穀梁传》两相参证,以史证经,轻松破掉了经传之间的矛盾。

而后。

东莱先生又道:“是以,你我读《春秋》之古经,应行权变之史。之于蛮夷,或开市互易,或德化兼济。子曰:无可无不可也。”

这段话,就牵扯到当下时政了。

东莱先生看似讲了很多,实则好像又没给出明确答复:那究竟是打,还是接纳呢?打的话怎么打,接纳又该怎么接纳?

但其实本质上,应该是当今坐在龙椅上那位,还没彻底做决定。

所以东莱先生不能明确给出答案。

马秀才听得懵懵懂懂。

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学到,大儒三言两语,破经传矛盾,实在令他心折震撼。

他甚至觉得有所感悟,找到了一些精进学业的妙法。

这是待在房间里读死书,一辈子都不可能领悟到的。

正所谓: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

因此马秀才向东莱先生长鞠一躬,激动到甚至哽咽出声:“学生多谢先生教诲!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啊!”

周围的百姓们听不懂,但不影响他们纷纷鼓掌叫好。

东莱先生人前显圣完毕,矜持点头,余光却忍不住打量崔岘。

心想:为师这般表现,不得迷死你?

别等了,快来拜师吧乖乖徒弟!

说实话,崔岘确实有被迷到。

不仅仅是东莱先生这般信手拈来,举重若轻的经史互参。

更因为他对当下时政的老辣看法,对圣上心意的揣摩,对大梁王朝国力、国策的了然于胸。

秀才不出门,便知天下事。

这话自然是假的。

否则马秀才不至于问出一个问题,东莱先生就知道,这题不是他能问出来的。

崔岘若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南阳城里,跟着吴夫子,或者别的夫子学习,学上十年二十年,也不见得有东莱先生指点一番,来的有用。

读四书五经只是学习的工具。

最终,他是要走科举仕途,步入官场的!

而进入科考考场那一刻,就注定了,你不仅仅要会学习。还得从四书五经当中,洞察圣心,钻研时政。

所以拜师,不仅仅是为了有个后台。

他还可以是你科举功名路、乃至人生路上的领航者。

反之。

带着一个天资聪颖的徒弟上路,同样是大儒老师百般渴求的人生幸事。

因为一身学识与抱负,总要有人来传承衣钵。

这对天生相适配的师徒,站在巷子里,互相对视,惺惺相惜。

双方一个目光稚嫩脸带笑意,一个儒雅端庄沉稳随和,心中同时默念‘倒贴货是不值钱的’。

并努力散发善意,企图对方先开口拜师或收徒。

然而,最终无事发生。

崔岘笑眯眯朝着东莱先生拱手,而后在转身回家的一刹那,脸色愤愤:可恶,这都拿不下你?

好样的,老头,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

东莱先生朝着崔岘点头示意,接着在回到院子后,神情郁闷:怪哉,这都不来拜师?

好样的,小子,老夫这次就盯上你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