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最肯忘却古人诗(第3页)

 这泪水,不仅是为北大失去了一位优秀的老教授而流,也是为南之先生故去之后还留有这么一个不忘师恩的好徒弟而流。 

 南之先生的大徒弟汪若水走过来,俯身搀着高远的胳膊低声说道:“小师弟,起来吧,大家都理解你这会儿悲痛的心情,但你也得接受现实,先生已经走了,当务之急是安排好先生的身后事……” 

 高远猛地抬头,直视着他,然后抱着他的大腿悲痛道:“师哥,我……我来晚了呀,先生怎么就突然走了呢?” 

 汪若水也跪了下来,搂着高远泣不成声道:“太突然了,太突然了呀师弟,别说你接受不了,我接到学校领导电话通知的时候,也觉得跟天塌了一般…… 

 谁能想到咱师父在睡梦中说没就没了呀,咱们还没来得快给师父尽孝呀……” 

 师兄弟两个人抱头痛哭,看得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,泪如雨下。 

 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” 

 沙发上,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捻着一粒红豆项坠默默垂泪。 

 高远强撑着站起身,忍着双膝剧烈的疼痛走过去,在老太太身前跪下来,紧握住老太太的手,泪流满面道:“师母,您放心,家里有我在呢,还有我师哥在呢,先生的身后事,孩子们会办得妥妥当当的,让先生入土为安。 

 孩子向您保证,今后您就是我的母亲,孩子会给您养老送终的。” 

 温柔抚摸着他的面庞,老太太流着泪勉强笑了笑,“我放心,放心着呢,有你这孩子在,有你师哥在,师母很安心。 

 小远,你瞧啊,这是你先生年轻时给师母的定情信物。 

 你先生奉王维为诗仙,他说,王维的诗是充满了大爱的。 

 他还说,这首《相思》,借咏物而寄相思,风格明快,却又委婉含蓄,语浅而情深,像涓涓细流,又如滔滔浪波。 

 正如他对我的爱情,你先生说,爱情就是如此,柴米油盐长流水,生老病死如波涛。 

 小远不哭,人终有一死,这是归宿,师母看得开。 

 师母前半辈子有你先生的陪伴,知足了。 

 后半辈子有你陪伴,师母更知足了。 

 好孩子,你先生走了,他没受罪就走了,这就是他最大的福分。 

 不哭,我不伤心,你也甭伤心。” 

 说着,她把项坠系在了高远的脖子上。 

 “师母……”高远把头埋到师母的双膝中,抱着她,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流。 

 赵建福走过来,轻轻拍着高远的肩膀,低声说:“好了,挺大一个老爷们儿,你振作一些,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拿主意呢,哭哭啼啼的,只会给你师母增添心理负担。” 

 高远把头从师母的双膝中抬起来,看一眼赵建福,擦干眼泪,说道:“赵老师,麻烦您给我拿一套孝袍子来吧。” 

 赵建福抽抽嘴角,为难地说道:“高远,现在不兴这个啊。” 

 高远一瞪眼,怒喝道:“我不管那个,我给我先生披麻戴孝,天经地义,谁想告,让他妈告去!” 

 赵建福叹息一声,妥协道:“你等等吧,我去请示一下校领导。” 

 十分钟后,赵建福回来了,将一件白色孝袍子递给高远,低声说道:“校领导考虑到情况特殊,请示了教育部的领导后得到批示,准许你以孝子的身份为南老送行。” 

 “谢谢老师。” 

 高远说完,脱下湿漉漉的衬衣,把孝袍子穿好,围腰系了条白带子,又麻烦女老师给自己的布鞋上绷了白布。 

 给赵建福磕了个头,然后走到灵床侧面,再次跪了下去,头抵住先生的身体,手伸到被窝里面,紧紧抓住了先生冰凉的手,久久不肯放开。 

 在场的众位学校领导、教授、老师、同学们皆感慨一声:高远,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啊。 

 旁边文学专业的同学们早已泣不成声。 

 南老的遗体告别仪式三日后在八宝山举行。 

 脱下孝

袍的高远穿一身黑色中山装,将先生的骨灰盒安放进墓穴中,看着匠人们盖上石板,用水泥将墓穴封好,然后跪下去冲着石碑磕了三个头,又洒下一杯酒。 

 这才挽着师母的胳膊一步三回头出了墓园。 

 之后的几天里,同学们发现,高远按时上课了,但他时常轻轻摸索着脖子上挂着的项坠神情恍惚。 

 傍晚之时,落日的余光洒落在未名湖畔。 

 高远孤独地坐在长椅上,怀抱一把吉他,声音伤感且悲凉,轻轻弹唱着一首歌曲:红豆生南国,是很遥远的事情,相思算什么,早无人在意…… 

 醉卧不夜城,处处霓虹,酒杯中好一片滥滥风情…… 

 最肯忘却古人诗,最不屑一顾是相思,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…… 

 春又来看红豆开,竟不见有情人去采,烟花拥着风流真情不在…… 

 査建英、王晓萍、黄蓓佳、吴北玲等几位女生每每遇见皆相拥而泣。 

 杨迎明、陈建功、葛兆光、梁左、苏牧几人眼眶泛红,望着高远萧瑟的身影默默叹息。 

 南老的突然离去,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。 

 大家真害怕他从此一蹶不振。 

 这时候,系主任费振刚走了过来,对几位同学说道:“你们回去吧,我过去跟小高聊聊,大家放心,他会听我劝的。”